在用枪杀死女儿后，老奶奶抱着婴儿进入卧房，一言不发。

       

苏明安和小寒关上房门，在二楼过夜，这里以前是女儿的房间，桌面上放着一张全家福。

       

照片上，老爷爷身着中山服，带着灿烂的笑容，老奶奶身着旗袍，气质很好。女儿站在他们中间，牵着他们的手。古镇的风光秀丽，山水映衬在他们身后。

       

他们曾经很幸福。

       

苏明安坐在床上，不禁想起《希伯来圣经·创世纪》的记载。

       

毁灭中新生，新的未来，新的文明，历史是一堆灰烬，但灰烬深处有余温。

       

在这样的世界里——苏明安看到了这样的“余温”。

       

洪水般的丧尸危机降临在了横港，人们却用爱和坚强铸建了自己的方舟。丈夫为了妻子饮弹自杀，母亲为孩子忍耐到最后一刻。

       

“人类只要感染了丧尸病毒，三天后，就一定会变成丧尸。”小寒说：“从感染，到完全发病的这三天，是人类内心最痛苦的时候……”

       

苏明安靠在沙发上，不说话。

       

他接下来的计划是在附近猎杀丧尸，提升等级，最后进入那个最关键的中心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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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小寒抬起眼皮，她的眼里满是泪光。

       

“我很喜欢人类。”

       

“人类是一个闪光的物种，哪怕面临死亡的危机，他们依旧能展露出无比耀眼的光辉。”

       

“他们团结在一起，他们拉着手，他们在末世前高歌，他们为和平斗争牺牲。”

       

“他们……闪闪发光。强大，勇敢，仁慈，美丽，理性又感性，坚强又温柔……”

       

她握住他的手。

       

“所以，您一定要活下去。”

       

“我……”苏明安说。

       

他只是个异界来客，一个附身十五天就会离开的玩家。

       

他根本不是原来的苏长安博士。

       

她将手中的银色手枪放在了他的手里，由于缺乏子弹，里面只有一颗弹药。

       

“如果有一天，有任何东西威胁了您的安危，请用里面的子弹开枪。”小寒说。

       

苏明安点头。

       

这是一把绿级的武器，可惜，好像无法带出副本。

       

寒冷的夜晚中，小寒离开这间房间，隔着一面墙入眠。

       

……

       

天光敞亮。

       

在酒馆度过一夜后，他和小寒告别了神情麻木的老奶奶。

       

他们沿着废弃的街道，踩过破碎的砖石。

       

晨曦洒在小寒的发旋上，像盈着一涡金色的湖。

       

然而，在走过街区后，小寒愣住了。

       

——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研发中心的铁门被冲破，一地鲜血的场面。

       

“发生了……什么。”小寒疯了一样冲进去。

       

“娇娇，小可，洛洛，卓奇——”她叫着孩子们的名字，走过满是碎玻璃和金属片的地面。

       

一片寂静。

       

地上只有孩子们的尸体。

       

苏明安警惕地抽出【未生锈的铁棍（白级）】，他追上奔跑的小寒。

       

小寒不动了。

       

她怔怔望着角落里一个丧尸，它体型茁壮，是个精英丧尸。

       

它啃食着的，是一个女孩的尸体，女孩的眼瞳被叼走，手指断裂，手里的饼干末散落在地。

       

女孩的麻花辫，乌黑发亮，墨一般顺滑。她的眼眶空洞，似乎隐藏了无尽的疑惑和痛苦。

       

女孩叫蓝天，她曾经想快快长大。

       

变异丧尸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丢下女孩蓝天的尸体，扑了上来。

       

苏明安立刻上前，举起铁棍，却脖颈一痛。

       

……这是个BOSS级别的丧尸，它一人就毁灭了整个研发中心，他的等级还没提上来，打不过它。

       

鲜血飚起，丧尸撕裂了他的脖颈。

       

……苏明安本以为，死亡应该没什么后遗症。

       

【你已死亡……】

       

直到死亡回档，睁开眼，他才再一次回顾了死亡的痛苦。

       

他眨了眨眼，发现他正站在变异丧尸的面前，变异丧尸正朝这边投来视线。

       

这个存档时间点也太坑了，时间相隔这么短……

       

而且，他不是有两个存档的吗？为什么一睁眼就回档了，无法选择？

       

他还没来得及防备，变异丧尸便扔下手中的女孩蓝天，猛地扑过来!

       

“嘭！”千钧一发之际，苏明安的钢管勉强挡住了变异丧尸的指甲，发出极其刺耳的响声。

       

“铛！”

       

“博士！”

       

小寒反应过来，她抽出身上的铁锹，朝着变异丧尸头部重重一击!

       

趁着丧尸身形一斜时，苏明安伸出手，打向丧尸的额头！

       

【HP-600！（致命伤！贯穿伤！）】

       

泯灭一出，丧尸的头部像是豆腐块般融化，在抽出手时，苏明安感觉手臂一痛。

       

【杀死（变异丧尸)，Exp+300】

       

被变异丧尸死前咬了一口，苏明安的视野开始模糊，他看着自己视野左上的buff栏。

       

【高级丧尸毒:被丧尸咬到后中的毒，还未能扩散到全身。】

       

他掀开衣袖，看到手臂弥漫的黑斑。

       

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时间节点这么短的读档点……导致他读档还是中招了。

       

他犹豫片刻，手指点出泯灭，刺向自己的太阳穴，他要回档，他不能中这个丧尸毒。

       

死亡回档是全世界的回档，包括高维生物和观众，都会随着他的死亡一起变动时间线。

       

然而，当他死亡，睁开眼时，眼前依然是变异丧尸啃食女孩蓝天的景象。存档点的间隔，依旧这么短。

       

他意识到了一点——他的存档时间点是不会变的。它不随着时间推移变动，而是在一段时间内固定。

       

在一些【关键剧情】发生时，存档点会卡死在关键剧情的那一刻。他无论回多少次档，只会回到这一点。

       

“唰啦——！”变异丧尸再一次扑了上来，苏明安勉强格挡，还是被抓伤——而他已经禁不起再一次回档了。

       

他的精神状态在越来越差，再回档，他可能连丧尸的第一发扑击都挡不住，陷入无限死亡的轮回。

       

死亡回档并不是什么强无敌的能力，死亡带来的痛苦是真实的，甚至会出现重影和幻听，这是人类面临的超越上限的精神痛苦，它会遗留下来。

       

他看向自己焦黑的手臂，高级丧尸毒很猛，没有普通病毒那种两三天的缓冲时间，他马上就会变成丧尸。

       

苏明安让小寒在研发中心找来了一把砍刀，一管麻醉剂，一些止血绷带。他举起砍刀，深吸一口气，对准自己的臂膀。

       

“博士，这太痛苦了……”小寒说。

       

断肢求生……这痛苦可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

       

但苏明安总不能就这样退场。

       

如果有死亡回档，还在第一个世界副本止步，那不是太逊了吗？

       

疼痛的白光，在他的眼前一闪，像是升起的云雾。

       

【HP-300!（断肢、大出血)】

       

由于是数据化身体，没有出现什么藕断丝连的状况，在系统判定为断臂之后，苏明安失去了对自己左臂的掌控权。

       

血瓶在商店标价10积分一个，每两秒回血30，一共回十秒。他勉强把那几乎见底的血条回了过来。

       

……活下来了。

       

苏明安咬着另一瓶血瓶往嘴里灌，他将袖子拉下，小臂是空荡荡的一片。

       

他将变异丧尸掉落的东西捡起。

       

【你获得道具(断裂的红指甲)】

       

【断裂的红指甲:它看起来是不错的锻造道具。】

       

……

       

【*你获得线索贰·丧尸身上的菌菇】

       

【丧尸身上的菌菇:通体白色，个体大，菌伞表面有很多花状的皲裂纹】

       

【获得探索积分10点】

       

……

       

此时，右上角的弹幕已经刷到爆炸。

       

【我信了，主播在游戏开始前肯定就是黑道上的人。】

       

【断肢……居然那么干脆……可能直接是从少管所里出来的。】

       

【主播之前在现实里肯定杀过人。】

       

【我kiao，不愧是上推荐的，虽然是从没见过的人，但比之前那几个只会躲的人强多了。】

       

【好了，都少说点，大家都不容易。】

       

……

       

这里的血腥场面远远狠于其他玩家，其他玩家不是在荒郊野外躲着，就是在封闭的建筑中艰难求生，哪会像苏明安这样，突然就杀最为强大的变异丧尸。

       

若不是有泯灭的技能，玩家根本破不了丧尸的防御。变异丧尸在目前玩家的眼里是神一般的存在，却被苏明安斩落马下。

       

苏明安随便瞥了一眼，原本这几天一直维持在【700】的热度，居然坐火箭一样直接窜上了几万。

       

有弹幕在提醒他——他的直播间上推荐了。

       

直播系统由游戏主办方经营，早在苏明安推开门看见变异丧尸的那一刻，他的直播间就上了推荐，瞬间涌进了数万观众。

       

像这样没有任何法律限制的世界，暴力似乎是最重要的要素，许多人会轻易地跨过内心中的底线，成为一个与在翟星上完全不同的人。

       

苏明安在人们眼中，已经被标注了狠人的标签，毕竟在观众眼里看来，他的行为反应与一般人遭遇这些的反应完全不同，像是根本不会害怕，根本不会痛，根本不怕死。

       

对这种“异类”，人们感到了惧怕。

       

……

       

在这之后，小寒去埋葬了那些孩子。

       

苏明安注意到，在所有土坑之外，还有一个空着的坑。

       

“为什么多挖一个墓？”他问。

       

小寒扯了扯嘴角：“没什么的，博士。”

       

她抬起头，眼神很黯淡：“博士，在以前的时候，您经常会给我念和平年代的诗，我……很喜欢文学，您可以给我念一首吗？”

       

苏明安思虑片刻，对着孩子们的墓碑，念了一首洛尔迦的诗。

       

“黎明来了，没有人把它迎在口中，

       

“因为这儿没有明天，也不可能有希望。

       

“有时金钱结成凶恶的邦口，

       

“刺伤并吞噬了颠沛的孩子。

       

“最先出来的人骨子里都明白，

       

“那儿不会有天堂，也没有不动武的恋爱；

       

“他们知道他们是到规程和数字的污泥里去

       

“做没有艺术的把戏，出没有结果的汗。”

       

“……”小寒浅浅笑了一声。

       

文学是人类灵魂的一部分，听到这样的文字，她很满足。

       

小寒要留下修整这里，苏明安暂时和她告别，去杀丧尸升级。

       

他一路砍杀丧尸，效率是寻常人的两倍，他的优势就在于他不怕死，还有泯灭技能的加持，能拍破丧尸的脑壳。

       

副本开启的第四天夜里，他升了两级，升到了一阶三。获得了每级三点自由属性点，共六点。

       

他将点数全部点在【精神】上。

       

分身的强度和精神点数相关，如果精神点数够高，他就可以一心二用支配分身。

       

在加点后，他明显感觉视野更加清晰，在人均只有5点的情况下，他16点的精神点足以傲视群雄。

       

估计要到25点左右，他才能操控分身。这个技能十分强力，只是前期难以操控。

       

正行走着，他看见一栋酒馆在黑暗里发着光，灯光昏黄冷幽。有个身影正站在酒馆外，似乎在观察着什么。

       

那是和他一样的玩家？

       

“……苏明安，是你？”那个玩家突然出声。

       

看见那人的脸，苏明安的警惕略微放下，他没想到在这种地方还能遇到熟人。

       

这位熟人穿着雪白的猫耳小袄，那被笼罩在光中的脸颊，通透得近乎透明。

       

“居然能在这里碰上？”苏明安实在没想到。

       

“我的幸运是s。”熟人说。

       

苏明安看了眼自己面板上明晃晃的幸运E。

       

熟人和他是好几年的朋友，是一起打游戏的伙伴……虽然他一直觉得她打游戏太菜，不想和她玩。

       

但对方是幸运s，而且从小就练剑，有一些战斗力。即使他是当前所有人类的最强者，幸运E就是幸运E，不会因为他的战斗力多高就放过他。

       

先试试组队，不行就分开，就当带一个幸运光环。

       

苏明安同意组队，看到了玥玥的头像出现在了视野左上角，等级是一阶一，血条是500/500，法力值是100/100，战斗力是明晃晃的60，是最初始的数值。

       

“我的新手关卡评价是A，战斗力还是有的。”玥玥说：“你呢？你的新手关卡进展如何？”

       

“ss。”苏明安说。

       

他这话一出，弹幕瞬间笑起来:

       

【主播又开始了。】

       

【我之前还看到好几个直播间起名“世界唯一ss通关”的呢，结果战斗时一脸挫样……逗乐。】

       

【那么多老兵都不能ss，凭什么你能ss，笑死，一点都不合理，其他十亿人活到狗肚子上去咯。】

       

【大家别嘲讽了，万一人家是真的呢。】

       

【确实，我信主播，主播牛批!（狗头.jpg）】

       

“ss？”玥玥盯着他看了一眼。

       

她没有质疑，也没有嘲笑，和那些正在嘲讽苏明安的弹幕不一样，她向来容易相信人。

       

不过，他对她毫无男女之情。不如说，他对任何人都没有这样的情绪。

       

“你的手臂怎么断了？”玥玥说。

       

“自己砍的。”

       

“嗯。”玥玥没有追问:“我发现了一条通向中央医院的小路，我们明天可以去看看。”

       

“好，我把我这边的线索告诉你……”苏明安将自己的经历说了一遍，在说到尸体上生长的菌菇时，他看到玥玥的手明显一颤。

       

“你在吃什么？”苏明安指着她手上的包装袋。

       

玥玥手中的袋子迅速被藏在身后，她警惕地看着苏明安，像是突然炸了毛。

       

“不抢你的。”苏明安说。

       

玥玥将手抽了出来。

       

那袋子上，正明明白白地写着，“猴头菇饼干”。

       

苏明安看着她的手腕——准确地看到一点朱红的印记。

       

他沉默下来。

       

他在想要不要迅速和她分开。

       

“怎么了？”玥玥歪着头。

       

“不出意外的话，所有吃了菌菇类食品的玩家，最后都会变成尸体。”苏明安有些警惕，他可不想留一个随时可能变异的定时炸弹。

       

“嗯……”玥玥捏着她的下巴，光渡过的手指线条一片温软。

       

“在异变之前，杀了我。”她说:“现在，跟我进入这家酒馆吧——我找到了今夜的住宿点。”

       

苏明安抬眼，他未想到对方居然这么镇定。

       

玥玥似乎没想等他的回应，而是率先走在了前面。

       

……

       

【完美通关进度:15%】

       

【存活几率发生微小上升】

       

……

       

进入酒馆，内里一片亮堂。

       

佝偻着背的老板，脸上扬起了奸商独有的刻薄的笑。

       

“小伙子，要不要尝尝我的珍藏美酒？二十年的女儿红，包你和这位妹子和和美美……”

       

“不用了，我们也只是普通朋友，谢谢。”苏明安拒绝了老人手里的酒，上了阶梯。

       

他一看就知道这地方有问题。

       

不过他一向善于往最有问题的地方走。

       

老人的面色阴沉了一瞬，但很快，门口又传来了几阵急切的脚步声。

       

“——我草，终于找到能住的地方了。这游戏真害死人啊。”

       

“老板，有吃的东西不？能便宜点不？”

       

几个青年玩家冲了进来，累得东倒西歪。

       

……

       

【世界游戏·现存玩家:964528568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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