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回也就很没出息的上当了。 阮宵打开家门,看到的是倒在自家沙发上喝得烂醉如泥的男人。男人的睡相大大咧咧,全然是把阮宵的家当成了自己的地盘。两只皮鞋,一只底朝天一只歪斜着,可见当时是被鸠占鹊巢的男人漫不经心地踢在了玄关。然后他就随手脱下风衣往茶几上一甩,斜斜地往沙发上一躺,两条长腿肆无忌惮地蹬在沙发上,睡得相当舒展。 阮宵冷眼看着他,俯身把皮鞋端正地摆放好。 阮宵一点也没打算让他睡得舒服,厨房的噼里啪啦的动静成功地把男人吵醒了。他睡眼惺忪地打了一个哈欠。 “你打算做点什么?我吃过了,不用管我。” 本来也没想管你。阮宵懒得再重复“就算你有钥匙也不要随便进出我家”,反正再怎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他也不会当回事。阮宵问:“齐煊,你来做什么?” “哦,我算了算,快到你的期了,不是怕你一声不吭自己忍着,”齐煊懒洋洋地倚着门框,“我怕你又有了什么新主意,还打算自己硬抗。你总是想不明白,以你的体质,期没有alpha的陪伴,是会死人的。” “嗯,我知道了。多谢关心,齐医生。” “不客气,阮律师……你还吃土豆吗?土豆都快被你削没了。” 削土豆皮的手法像是宣泄某种不满和怨气似的,手中原本难以一手掌握的土豆硬生生被削成了一小团。阮宵顿了顿,将土豆切片。 齐煊“哎”地轻呼一声,手掌覆上了阮宵的手背:“你又要水煮土豆片就着馒头蘸酱吃?” 阮宵手一颤,刀子“哐啷”一声落在了菜板上,他反手把齐煊的手甩开。两人皆是一愣。阮宵轻轻皱眉,也不说话,嘴唇紧抿。长睫毛扑闪着,像是黑翼蝴蝶扇动的翅膀。 齐煊不以为意地笑了一下,转身拉开了冰箱门:“我买了排骨和菜。” 说了吃过了,可当阮宵端着烧好的土豆排骨菠菜汤上桌时,齐煊又熟门熟路地拿了碗筷,盛饭夹菜毫不含糊,仿佛天经地义理所应当。对上了阮宵的眼神,还能特别坦荡地说:“你也吃啊。” “酒没喝饱?” “科室聚餐,不喝几杯不合适,你不讨厌酒味吧?我记得你是讨厌烟味,但其实还算是喜欢酒的。大学的时候洛曦川说你晚上总会喝几杯红酒。” “多嘴。”阮宵眉头轻皱。 “你脚怎么扭了?”齐煊突然就转了话题。 阮宵显然不想和他继续唠家常,果断否认:“没有。” “就是有,你走路脚都是瘸的。” “我的脚是否扭伤,作为一个成年人我可以清晰地判断和感知,不需要他人告知。” 齐煊耸了耸肩,一脸无辜:“医生说你有。” 无论阮宵再怎么坚持,哪怕他从外表上看近乎于omega无异,但还是拗不过体格健壮的alpha,最终不得已只能气哼哼地坐在沙发上被齐煊握着脚腕子抹药。一身西装革履却活像一个被母亲捉去洗澡的叛逆儿童。齐煊一面给他揉着脚腕子还一面数落:“都肿成这样了,还嘴硬。” 阮宵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你折腾完了就赶快走。地铁还有一小时停运。” “你怎么知道我是坐地铁来的,我就不能是开车来的吗?” “如果你是酒驾,那么就违反了《道路安全交通法》第一百零八条规定。” “哎,我连续做了九个小时的手术,一下手术就去应酬了,脑子不转这不是很正常吗?再者说,和你在一块是我最轻松的时候,我犯得着那么警惕吗?”说着,他还深情款款地望着阮宵,好像眼里就只容得下阮宵一个人,一片痴心毫不作伪。全世界除了阮宵,其他的都不值得一提。 阮宵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转过脸去撇了撇嘴,心想,我可再不会上你的当了。 齐煊见了,捧着阮宵的脚,脸贴上了阮宵的脚腕,委屈巴巴的:“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这么嫌弃。” “是。快走。”阮宵想一脚踹开齐煊,可齐煊却不由着他,直接把他按在身下的沙发上,力道大得不容反抗,强势得与方才判若两人。他低下头埋在阮宵的颈间,鼻尖若有似无地蹭着腺体,与阮宵调情。 “你……”阮宵刹那间慌了神,“我没有到期!” “我可以让你提前。”齐煊的吻落在阮宵的额头、眉眼。空气中渐渐漫起信息素的味道。 “主动型诱导需要经过双方同意并知悉有可能造成的后果,如果其中一方反对,另一方……” 阮宵还未说完,齐煊就吻上了阮宵的唇角。阮宵像一只怎么都不肯张口的蚌壳,紧抿着唇,连眼尾都红得很委屈。 齐煊拉开了一段距离,颇有兴致地观察着他的反应。 “你未经房屋主人的许可,非法侵入他人住宅,根据……” 齐煊索性堵住了他的嘴,不出所料被阮宵咬了舌头。 阮宵发狠地瞪着齐煊,他那双丹凤眼平日里看着凌厉,到了这时候确实满眼的水光潋滟,怪招人疼的。 齐煊咂了咂嘴,血液的甜腥无疑激发了他的兽性。他的瞳孔愈发幽暗,紧盯身下的猎物,声音低沉得骇人:“你要是想告早都去告我了,这么多年你不是都没告么,说明你就是不想告……” 阮宵怔愣片刻,咬着牙狠狠地道:“齐煊!你别得寸进尺!” 得,一说就炸毛。看阮宵眉头紧拧着,张嘴就要从各种角度论证他这么多年不告自己是合情合理的,齐煊立刻先发制人——亲昵地揉了揉阮宵的脑袋,然后就倒在了阮宵身上。 阮宵很明显也没料到齐煊会来这么一出,用力推他:“你回家去……” 齐煊贴着阮宵的耳朵嘟哝:“我喝醉了……” 推也推不动,齐煊就是赖上他了。阮宵叹了一口气,烦恼地揉了揉眉心:“行,我给你打个车。” 齐煊这回倒是利索地从阮宵身上爬起来了:“不劳你费心了。” 阮宵看着扬长而去的齐煊,心里说不上来的滋味。被齐煊这么一闹,阮宵头脑一片混沌,绝对算不上是愉快。他迟疑着要不要送送他,这时齐煊的身形毫无征兆地一歪,突然就直直地倒在了玄关。 一旁齐整的鞋架子被撞翻,鞋子散落一地。顷刻间阮宵只感到浑身血液逆流,心脏骤停。 “齐煊!”见齐煊双目紧闭,阮宵心乱如麻,“醒醒!” 阮宵看到一旁齐煊掉落的手机,手机屏保还是齐煊偷拍的他。阮宵手指刚要拨通急救电话,就听见齐煊没心没肺的大笑。阮宵知道自己被戏耍,立刻恼羞成怒,却在对上齐煊的眼睛的时候没了底气,心跳仿佛也漏跳一拍。 齐煊的眼睛里都是笑意,明晃晃得让人招架不住,真挚得让人觉得情深。如同看到了夜幕中明亮闪烁的星子,每一颗仿佛都在说“喜欢你”。每次直视齐煊的眼睛,阮宵总会有种自己被深爱的错觉。 然后,多少回也就很没出息的上当了。 怀中的人是甜美的猎物。 “你现在有可以帮到你的人吗?” “我知道你醒着。” 阮宵记得还在念高中的时候,齐煊周围总是莺莺燕燕不断。自己班上有一个女孩子给齐煊送亲手做的巧克力,结果第二天,齐煊当时的女朋友就找上门来,闹得相当难看。阮宵生在知识分子家庭,父辈祖父辈都是高知,他也是头一回见识到“泼妇骂街”,未曾想过居然还能有那么难以启齿又十分形象的句子。听说齐煊很快就和那个女孩分手了,不过又很快交往了新女友。 齐煊确实是有这个资本的。父亲是参议院议员,母亲是财团继承人,家族中的每一员都在各行各业举足轻重的人物,齐煊生来就是众星捧月。况且他齐煊本人又不是绣花枕头草包一个,人聪明长得也俊朗,没道理不成为人群的焦点,也没道理不被簇拥。 可是花心的人偏生长了一对会骗人的眼,看着你的时候就仿佛在告诉你他深情不悔,他一心一意。总之你即便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也还是心动神摇,心甘情愿着了他的道。 近来齐煊愈发频繁地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像是被洛曦川拜托带饭还会主动替阮宵打包上一份,且几个菜还都是阮宵爱吃的。阮宵不用想就知道是他特意问了洛曦川。 齐煊的关心很细致,但却又恰到好处,不招人反感。他知道阮宵务实,就没有做过花哨的事。 “你的手很凉。”降温那天,齐煊无意间碰到了阮宵的手。阮宵的手指颤了颤,但没有躲。 下一秒,齐煊就抓住了阮宵的手。阮宵下意识就要抽手,却被齐煊握得更紧。 “等你的手暖和了我就放开。” 齐煊的语气诚恳,几乎像是在央求。眉心轻皱,像是真的很为阮宵忧心。 等阮宵的手暖和了,齐煊也没有松手。阮宵忽然意识到齐煊大约是在试探自己,一抬眼撞上了齐煊的目光,齐煊一愣,一笑起来特别阳光,阮宵不自在地转过脸。 那天夜里,阮宵拉开抽屉,里面是齐煊塞给他的薄荷糖,他一颗也没有吃。他搞不明白为什么洛曦川醉酒那天,齐煊会突然折返又塞给他糖,还是薄荷味的。是齐煊信息素的味道。 阮宵拿起一颗剥开糖纸,把水绿色的糖果放入口中,清甜的味道沁人心脾。 齐煊的信息素没这么甜。阮宵想。等回过神来,才惊觉不知不觉间居然拿齐煊的信息素做起了比较。 “哎,有糖!给我也来一颗。”洛曦川刚刚洗完澡,擦着头发路过,伸手就要拿。 阮宵拍开了他的手,随手一推把抽屉关上了。 “宵儿,你要不要这么小气啊?你看看人家齐煊,每回帮我带菜还都给你打包一份,瞧瞧人家这觉悟。” “嗯。”阮宵答得心不在焉。 放假的时候,洛曦川嚷嚷着非要去清溪玩,理由相当的言之凿凿令人难以拒绝。虽然S大鼓励学生大一时广泛选课,到了大二上学期才决定专业,但洛曦川不仅决定了要学音乐,还认定自己未来一定会成为流行歌手。按洛曦川的话来说,有诸多酒吧和驻唱歌手还充满文艺气息的清溪自然是一定要去瞧一瞧的。阮宵总觉得这话说的奇怪,要当流行歌手就好好写歌,去那种地方凑热闹又有什么意义。不过洛曦川实在难缠,为了找个人和他分摊房费无所不用其极,三句话必有一句绕到去清溪。阮宵看着虽然不好惹,眼风一扫旁边说话的人恨不得都要哆嗦,可实际上阮宵心软又怕人缠,只是没什么人像洛曦川这么没眼色地缠着他。 等到了出发那天早晨,听到洛曦川给齐煊打电话,阮宵这才知道齐煊也要来。 “齐煊既然要来你为什么还要拉上我?” 对于齐煊,阮宵的情绪很复杂。这种感觉难以捉摸还毫无头绪,明知危险又被吸引。如果阮宵知道齐煊会来,他怎么也不会来的。 洛曦川眨着他无辜的大眼睛:“我昨天和齐煊才说起这事,他说要来我不能不让他来啊!旅行社也不是我开的,不过说起来那旅行社好像还是他家开的,这个我给查查看……而且三个人住一间还有优惠呢,免费早饭或者换到超豪华房间。” 阮宵:“……” “我选了免费早餐。” “……” “咳,你别这么瞅着我,怪吓人的……退的49块8毛钱我现在就转账给你!” 手机“叮”的一声,是到账的提示音。随着这一声响,齐煊也到了。白衬衫黑裤双肩包,一口整齐的白牙,看起来爽朗又阳光。如果阮宵和别人讲他觉得齐煊危险,肯定不会有人相信。 齐煊把手里拎着的东西递给阮宵和洛曦川,说:“早上起得早,是不是还没有吃早餐。” 洛曦川特别容易感到快乐,一点小恩小惠开心得欢天喜地:“煊儿哥你可太贴心了!” 说完,还一回头朝阮宵得意道:“宵儿,你看人家多好,刚你还不想让人家来。” 叛徒。阮宵斜了洛曦川一眼,目光再一对上齐煊的,不知为何竟有了一丝做错事的慌张。 到了清溪已经是下午。三人先把行李放在酒店前台,去镇上逛了逛,酒足饭饱后,趁着暮色夜爬栖山。等到了山顶,仰头便是漫天星辰,俯瞰下方则是清溪古镇的万家灯火,天上地下相辉映,美不胜收。只是山路太陡峭,下山的时候,阮宵不小心崴了脚。他强忍着一声不吭,不知怎么就被眼尖的齐煊看了出来,非要背着他下山。 阮宵趴在齐煊背上的时候,突然格外清晰地意识到了alpha和omega的差距。Alpha天生肌肉结实,肩膀宽厚。他怎么练也练不成这个样子。 阮宵正琢磨着,就听洛曦川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惊呼一声,说:“宵儿,你们俩怎么看着像是童话故事……王子背着公主!” 洛曦川立刻挨了“宵公主”一记眼刀,齐煊朗声大笑。 这一趟对于没心没肺的洛曦川来说是童话故事,可对于阮宵来说则不然。当阮宵看到酒店房间里一张大床和一张单人床时,就隐约预感到了不妙的走向。 “我们两个都是alpha,你是beta,单人床给你。”齐煊只看了一眼房间布置,轻描淡写道。 洛曦川没理由不同意,阮宵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瞪了齐煊一眼,齐煊依然笑得人畜无害,挑不出毛病来。 当晚,除了洛曦川,就没有人睡得着。 阮宵起初异常清醒,那种感觉就像是排在队列中等待打针的小学生。后来觉得困倦,意识朦胧时,忽然感到一片温热贴上了自己的嘴。阮宵瞬间清醒了,却依然装睡,一动也没敢动。阮宵的不作为让对方愈发大胆了起来,直接咬上了阮宵的下唇,浅浅地磨。 阮宵翻身,齐煊直接搂住了他的腰。二人身体相贴,齐煊在阮宵耳边低低地笑。 “我知道你醒着。” 流云千里,青阳万丈。 “你长得也没有很好看。” 齐煊不爱你。 可就是没有标记他。 一个棒子一个甜枣。 第九站是,仁康医院。 “给我生个小孩。” “你今天来找我,是来查岗的。” 外刚内柔的人最吃亏。 “你还要搂住我的腰。” 齐煊像是恶作剧得逞的捣蛋鬼。 有其他喜欢的人。 “你是不是怀孕了?” 他不想在齐煊面前难看。 他不想在齐煊面前难看。 阮宵就是他的马儿。 阮宵就是他的马儿。 “我也并不是非你不可。” “我也并不是非你不可。” 不是他。 齐煊走后,阮宵呆坐了好一会儿。 阮宵舀了一勺粥,才发觉粥已经冷了。 太阳就要落山了。灿金色的余晖碎在了窗边的地板上。 宛如雕像一般注视着窗外的阮宵忽然动了。他缓缓弯下腰,额头抵住桌子边缘。 夜幕降临,城市被灯火点亮。在城市的上空鸟瞰,这座城宛如一块庞然的电路板。上面的矩形是林立的高楼建筑群,而纹路线条则是城市中四通八达的道路,承载着川流不息的车辆,向无限远处延伸。 城市的一边,在规则的矩形中。阮宵在灯下伏案工作。期还有三天左右。他清楚被alpha咬破腺体注入信息素不是解决期的长久之计,不过只是扬汤止沸。新陈代谢无可避免,待信息素的浓度消退,仍在期的他状况绝不会太好。还有一些工作堆积着,进度不能持续滞后,许多事要趁着现在做。 他不知道到后来自己会怎样。他不自觉想起了多年前在陌生的酒店房间里狼狈的自己。他堵上了门窗,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周身都是栀子的味道。时隔这么多年,相似的困境又即将重演。他以为自己变得更稳重、更会控制自己也更能把控局面,结果却悲哀地发现,在有关于齐煊的事情上,他其实一点也没有变。而比他看得更清楚的人是齐煊。齐煊从头到尾都把阮宵看得明明白白。齐煊知道阮宵不能告诉他人的秘密,齐煊也知道阮宵哪怕再怎么排斥他,也无法真正地离开他。阮宵的弱点都在齐煊的手心里拿捏,阮宵的底牌都被齐煊看光了。看一个他知晓底牌的人表演,不正是齐煊的乐趣所在吗? 阮宵忽然感到阵阵恶心。干呕。 即使齐煊不在,如果忍一忍,也可以熬过去。……也一定要熬过去。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头。 道路上的车辆川流不息,俯瞰之下宛如流动着的光点,穿梭游弋在城市的各个角落。 几个小时前,齐煊去医院查了房。歇下来的时候,他又一次看了手机。有五条未读信息,可没有一条是来自阮宵的。而更令他感到不爽的是,他居然还操心起阮宵,怕阮宵一个人会不好受。尽管他估摸着有共同度过的一夜,再加上阮宵腺体里自己的信息素,至少撑到明早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甩狠话的时候说得那么绝,三个小时不到就又打脸,齐小公子实在是拉不下这个脸来回去找阮宵。 他不是说他要找别人吗?那就找别人去。齐煊恨恨地想,结果没安慰成自己,还更加胸口郁结,透不过气来。 “靠!” 齐煊面无表情走到楼梯间,关上门后来来回回踱了几步,低声咒骂了一句。他怎么也算是半个公众人物,又是医院的大夫,公共场合要注意形象。在家里更是不允许说脏字。他许久不曾这样恼火过。 阮宵的电话号码齐煊早已烂熟于心。正要按下通话键时,拨进来了一个电话。打电话的人是他的一个熟人,乔东。乔东牙痛,来仁康医院看牙,看完了才想起有一个好长时间没有联系的兄弟在这里工作。乔东琢磨着不能和兄弟断了联系,老不联络感情就淡了,这才给齐煊拨了电话,问他在不在医院,有没有空一起出去玩。 乔东是一个出了名的纨绔子,以前读书的时候阮宵就不喜欢他和乔东他们一伙人去夜店酒吧玩。齐煊觉得阮宵是小题大做,思想古板得像是上个世纪在私塾里教书的老先生。夜店是成年人的娱乐,里头有意思的人多,玩得开心又有何不可? 这样说来,齐煊应下乔东的邀约,多少还有些叛逆的意思。 他的车跟着乔东的车,开到了与阮宵家相对的城市另一端。不止地理位置,就连这地方的喧嚣都是与阮宵住处的僻静相对的。乔东一下车,就和齐煊勾肩搭背了起来。他的年纪和齐煊差不多,小时候还和齐煊上的同一个幼儿园。小时候是一个小胖墩儿,不过现在已经长成了一个慈眉善目的圆脸胖子,时常喜欢抚摸着自己的啤酒肚。 “根尖周炎,牙疼还跑出来玩儿啊?”齐煊问他。 “嗨,人生得意须尽欢嘛。出来玩就不疼了,一个人待着才疼。” “行啊。通透!” 乔东哈哈大笑,道:“好久没看着你了,这回给你还准备了惊喜。你铁定喜欢的!” 齐煊装作意外的样子,眉毛上扬,然后回以一个非常捧场的笑容。 很快齐煊就知道乔东说的惊喜是什么了。一排干净漂亮的男男女女站在他的面前,坐在他身旁的乔东在他耳边说:“你不是一直就喜欢这个型的吗?又纯又傲。知道你怕惹麻烦,都是Beta。” “我现在不喜欢这种,”齐煊轻轻皱了一下眉,这一瞬稍纵即逝,嘴角又勾起了一个他的招牌万人迷微笑,“我喜欢红玫瑰似的,美艳又听话的。” 说罢,他手指在台子上敲了两下。 依着齐煊的意思,他左边坐了一个美丽而魅惑的大波浪御姐,右边坐了一个雌雄莫辨的漂亮男孩。聊天灌酒,嘻嘻哈哈的好不热闹。酒过三巡,齐煊忽然笑不出来了。他突然变幻的脸色让身旁的一男一女面面相觑,乔东看他神色不对,便问:“煊哥,怎么了这是?” “你们先离开一下。谢谢二位。” 齐煊遣走了两人,片刻后又道:“把最开始正中间的那个男孩喊过来。” 乔东笑了:“你看,兄弟,还是我了解你啊!” “是啊。”齐煊苦笑,有些疲惫地叹了一口气。 男孩说自己叫小周,给齐煊端茶倒水,嘴也甜,一口一个“煊哥”。齐煊说不清楚为什么就挑上了小周,离近了一看,才发觉小周的鼻子和嘴,长得和那头怎么都不能软和一点的倔驴有六七分的相似。齐煊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儿。 “你多大了?” “煊哥,我十九了。再有两个月就二十了。” “还在上大学吧?大学生兼职?” “煊哥,我高中毕业就来这儿了。早就不上学了。” “还想上学吗?” 小周突然低头笑了,说:“我们老板教我们,要说想上学,但是上不起。可我说假话,煊哥这么聪明,肯定看得出。” 小周像一只小狐狸似的,狡黠一笑:“我脑子笨,不喜欢读没用。除了算数和英语,其他的科目生活中都用不着。” 齐煊也回以一笑。 不是他。 这个念头突兀地蹦了出来,没有缘由的,让齐煊感到诧异。为什么要和阮宵比?当他察觉自己在无意识地拿其他人与阮宵作对比,并且把阮宵当做是一个标准时,齐煊越发感到不是滋味。 正在此时,放在衣兜中的手机响了。胸腔里的心脏又像是活了过来,剧烈而鲜活地跳动着。 不是他。 “我tmd栽你手上了。” “我tmd栽你手上了。” 想离开他。 想离开他。 大事。 大事。 “冯玉莹是怎么回事?” “冯玉莹是怎么回事?” “你不要我了吗?” “你不要我了吗?” 不如咬坏了才好。 “你不是阮宵。” “你不是阮宵。” “阮宵是我的。” “阮宵是我的。” 我和你又不是那种关系了。 我和你又不是那种关系了。 洛曦川演唱会的地点在本市一处颇具现代建筑特色的露天体育馆。门票上写的是7:00开始,不过阮宵在四点左右开车路过场馆时,周围就已经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应援物。比如变着花样印着肉麻情话的横幅,比如巨幅海报。海报上的洛曦川仰着头,侧脸的轮廓线条精致得像是一个完美的假人,眉眼看上去竟然还有几分忧郁。阮宵不厚道地笑了一下。 阮宵把车停在了附近的一家咖啡厅。在去洛曦川的演唱会之前,他还有另一件事要做,相亲。阮宵提前了十五分钟到达了约定的咖啡厅,正襟危坐地等待着崔琪介绍的相亲对象。 薛雪是正点到的。及腰的波浪长发,脚踩细高跟,嘴唇红艳。标准的靓丽都市女白领的模样。她看到阮宵的时候,还有些不太敢认,像是怕认错人。 阮宵起身同她握手,然后自我介绍道:“薛小姐,我是阮宵。” 薛雪笑了起来,明艳又大方:“如果说是因为没想到你会长得这么帅,你会觉得开心还是会觉得我肤浅?” 阮宵没想到薛雪的迟疑是因为这个。他礼貌地回道:“薛小姐非常漂亮。” “听小琪说你是第一回相亲,刚才我看到这么一个大帅哥,还以为是搞错了。这么好看的人怎么会还单着呢?听你一说话才发现,你还真的是一个新手。别紧张,别紧张。我们就坐下来聊一聊天,用不着商业互夸,放轻松一点,不用像商务谈判似的。” “好,”阮宵朝她笑了一下,说道,“听说你喜欢卡布奇诺,刚才看到你在店外就下单了,应该很快会做好。” 薛雪有些意外,开心地道:“你好贴心,也很绅士,还很会做功课。在学校里的话,肯定是那种课前预习,课后复习的好学生吧?对了,你能看几张我的照片就认出我来,就说明我不是很照骗,对吧?你怎么都不照相的,小琪给我发的你的照片,还是从集体照里截下来的,可没有本人这么帅。” 阮宵对她的一连串问题一一作答。薛雪很好,热情开朗。阮宵甚至一度忘记了自己来这里的本意是做什么的。他从情窦初开就死心塌地地跟着一个人,没有用看爱人的眼光再看过其他人,现在好像也不会使用这个能力了。他像大考前复习功课一般认真准备了这次相亲,对方的背景、喜好,他都一一去了解,所以交流的过程非常顺畅,没有尴尬,也没有惊喜。意料之外会带来怦然心动,十几岁时在拐角转弯撞上齐煊,就像是一个惊喜抛向了他,让他猝不及防,也有种莫名的欣喜若狂。初遇齐煊的悸动可遇不可求,况且那样的情动也没有为他们带来一个好的结局。或许平稳的,一砖一石积累起的爱情,才是他想要的成年人的爱情。 五点钟时,薛雪说要回家吃饭了。 “外婆做了烧肉饭呢,我可不能错过,”薛雪朝阮宵俏皮地眨了眨眼,“谢谢你的卡布奇诺,下回我们去看电影吧!看你一本正经的,是不是只聊天没什么意思呀?” 阮宵正要回话,薛雪却倾身靠近阮宵,手指轻轻覆上了阮宵的嘴。薛雪笑着说:“大帅哥别说客套话啦,下回再见我们就不是陌生人了,别这么紧张。” 阮宵没有如此之近地闻到过女孩子身上的香气,也从来没有和除了齐煊以外的人这般暧昧过。他当即木然地呆愣在原地,薛雪哈哈笑着走开了,走远了还在朝阮宵挥手。 七点钟。夜幕降临,场馆周围却热闹非凡。火树银花,灯影霓虹。阮宵按照门票上写的位置落座,确如洛曦川所说,是离台子极近的好位置,不仅洛曦川可以一眼看到他,他也能一眼看到洛曦川。一切都很完美,只是……旁边坐了一个着一身黑,大晚上还戴着一只墨镜,满身煞气的男人。 阮宵什么话都没有讲,忽然听到齐煊抱怨了一句:“打扮得这么好看做什么啊!” 阮宵微微皱起眉心,侧过脸看向他,这时台上的洛曦川恰好开口唱了一句,台下的粉丝立刻像是炸了锅一般欢腾了起来,舞台音响震撼得连同心脏也跳动得跳动得剧烈而疯狂,在一片喧嚣中,齐煊又对阮宵说了一句什么,说完了嘴角还不痛快地向下撇,可是那句话被淹没在了鼎沸的人声和乐声中,阮宵什么都没有听见。 阮宵转过脸,正视着舞台中央,聚光灯下最耀眼的洛曦川,脑海却一片空白。洛曦川唱了什么,他一句也没有听进去。阮宵琢磨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他说的是,“只许给我看。” 阮宵轻轻皱了皱鼻子。我和你又不是那种关系了。 阮宵不懂流行音乐。好多年前上大学的时候,洛曦川时常会兴高采烈地讲起音乐,左一个又复杂又长的外国名字,右一个又复杂又长的外国名字。他是热情澎湃的演说家,阮宵则是安静又认真的听众。还好洛曦川从来不会搞什么即兴的互动,他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无需旁人呼应,阮宵只要安静地聆听就可以了。 到了今天,阮宵忽然发现那个吵闹的室友真的变成了大明星了。追光仿佛有神奇的魔力,它们聚集在一起,形成了一个炽热的点,站在点上的人成为了现场所有人目光的中心。在这个由场馆创造出的小世界里,洛曦川就是世界的中心。他把所有人带进舞台,带入歌曲,他一呼百应……阮宵真心实意地替他感到开心。 演唱会到了后半场,随着一首动人的情歌,场馆内逐渐亮起银白的星光,从场馆的露天位置望去,亮金色的烟花凌空炸响,在夜空中四散开灿烂的碎光。 “我想带你去看烟火与星空……” “我想带你去看珊瑚海与世界的尽头……” 不知是谁起的头,全场的粉丝都激动地合唱了起来,手中还挥舞着灯牌和荧光棒。 阮宵没有留意到的是,他身旁那个大半夜戴墨镜的人,从来就没有把追光中的人和烟火当做是小世界的中心。他看着阮宵,他看到阮宵的眼睛里仿佛落满了烟花和星辰。齐煊低低地唤了一声,“宵宵”,然后他看到阮宵在听到这个称呼后身形一颤,朝自己转过头。那一刹那,两人的嘴唇交叠。齐煊用舌头撬开阮宵的牙关,而在阮宵反应过来之前,他近乎本能地吻吮回应,仿佛吃饭睡觉一般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左手无名指被套上了什么东西,凉丝丝的。阮宵下意识地摸了一下,立刻便感受到了这东西的坚硬与棱角。 说明你有两个傻蛋朋友。 说明你有两个傻蛋朋友。 避风港。 避风港。 他吻了一下阮宵的头发。 他吻了一下阮宵的头发。 “我……其实是omega。” “我……其实是omega。”